驮盐与西藏民俗文化

驮盐与西藏民俗文化

发布时间:2019-07-26 来源:中国西藏 责编:顿珠曲珍


    藏族作家加央西热



    加央西热对驮盐队



    众多的驮盐商队



    藏族牧民的日常生活



    搭帐篷宿营

西藏是一块风水宝地。近年来,有关西藏的图文书红火起来。这些书(如《藏地牛皮书》等)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充分展现了西藏的神秘、神奇之处,对许多没有去过西藏的读者来说,可以说是一场视觉的盛宴。而冷静地审视这些图书,就会发现它们拥有一个共同点,即大都是从旅游者的角度切入,只是作浮光掠影式的介绍,局限于对西藏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的描绘,往往带有猎奇的成分,带着故作姿态的夸张,给读者呈现的是旁观者眼中的西藏。而《西藏,最后的驮队》一书则明显地超越了这些图书,它带有史诗的特质,抵达了西藏文化地层的腹地,呈现出来的是本色的真实的西藏。

《西藏,最后的驮队》的作者是著名的藏族作家加央西热,他出身牧民,去驮过盐,并自学藏文。发表过许多诗歌、小说、纪实作品。现为西藏文联编辑事务部主任、西藏作协常务副主席。

《西藏,最后的驮队》以加央西热的亲身经历和他带领中央电视台纪录片摄制组跟拍驮盐队为线索,以诗一般优美流畅的文笔,全面真实地介绍了西藏北部牧民历经数月,赶着牦牛,艰苦跋涉,找盐、采盐、驮盐的全过程,展现了驮盐仪式、驮盐用语、驮盐歌等驮盐文化习俗,还描绘了众多牧民家庭及牧人的现实生活,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重要的文化和民俗研究价值。由于用汽车拉盐的普及,加上1998年政府对加碘盐的推广,具有神秘色彩的驮盐正成为历史。本书以丰富多彩的图片和翔实的文字,全面真实地记录了这即将消失的珍贵的历史瞬间。

难能可贵的是,加央西热对驮盐队的叙述完全采用第一手资料,对所写的主要事件,例如驮盐与盐粮交换,大都是作者的亲历亲为,对民族记忆作了珍贵的书写。文化人类学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研究方法——田野调查,作者所做的努力可以说是非常出色的田野调查。作者通过亲自参与驮盐,重走驮盐、盐粮交换大道,走访当事人,收集相关的民间神话传说,记录、整理盐歌与婚礼歌,发掘、记录、整理与研究盐语等等种种方式,在进行充分调查的基础上——用加央西热自己的话来说,这本书是他多年“怀胎”所生的“儿子”——力求叙述的客观性乃至科学性,同时又避免了论文的枯燥与乏味,讲究纪实文学的生动形象性,讲究行文的诗性之美。

《西藏,最后的驮队》的一个突出特色是具有重要的民俗文化价值。驮盐是一种古老的劳作方式,其重要性可以说是关乎藏民族的生存延续。大约一千多年以来,藏北男人每年都要赶着牦牛去盐湖驮盐,一般行程几百里甚至上千里,十分辛劳,以至作者将浸透汗水的驮运路看作是自己民族的缩影。依循古人的说法,如果一个男人一生参加九次驮盐,就能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驮盐经过千百年来的历史沉淀,其意义早已超过了一种劳作方式本身,而更多地被赋予了宗教式的神圣,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具有浓郁的民俗特色,负载了丰富的文化符码。譬如,驮盐队拒绝女人参加,驮盐的男人们要专门组成临时家庭,由“爸爸”、“妈妈”、法官、煨桑师、“保布”(第一次参加驮盐的人)等组成,各司其责。“爸爸”统管整个驮队的事务,“妈妈”负责做饭烧茶,法官执法,煨桑师念经。驮盐队离开了家乡,就失去了家神的保护,为了要朝见伟大的盐湖母亲,法官要宣布戒律,规定驮盐人要说盐语(一种与性有关的隐语,迥异于日常生活语言,只有驮盐人才听得懂),要拒绝女色,绝对不能说出“天”、“地”、“野驴”这几个字,不能随意与“黑屁股”(指当地人,盐人自称为“白屁股”)见面,不要让乞丐、女人和狗在盐队营地附近留宿。如果盐人不守戒律,就要受到惩罚。在盐湖采盐时,盐人要唱许多韵味十足的采盐歌,采完盐要举行隆重的祭湖仪式,由保布献“昨母”(面牛),众人唱《祭祀歌》,骑马绕着经幡飘扬的祭台转圈,以此答谢盐湖母亲,祈请盐湖来年再赐给珍贵的盐巴。

加央西热在详细叙述跟拍驮盐队的经历时,不仅插入了“文革”中自己17岁去参加生产队组织的驮盐队的经历,描写了在当时特定政治氛围下驮盐所具有的革命色彩,还请驮盐首领、老盐人格桑旺堆回顾了自己的驮盐生涯。作者又将笔触深入到历史的纵深处,叙述了盐湖的传说,回溯了驮盐的由来以及驮盐戒律、驮盐习俗的变迁。在历史与现实的对比中,勾勒了驮盐变化的轨迹,从而更为立体更为全面地展现驮盐的文化内涵,揭示其所具有的民俗文化价值。

《西藏,最后的驮队》对西藏地域文化和藏族民族性格作了准确的解读。由于作者加央西热是一位藏族作家,曾参与过驮盐,被称为“藏北第一导游”。作者的亲历加上他对西藏风俗地理的熟稔,使他能够从更内在更本色的视角,对西藏雄阔的地理风貌进行描绘和对驮盐文化进行详尽的解读,在经幡的飘扬与歌声的缭绕中,准确地揭示西藏地域文化和藏族民族性格的精髓。

加央西热在书中反复写到藏民族的那种内心的澄澈、寡欲:“家里有了一个佛龛、心中有了一尊活佛、门前有了一群牛羊,心安理得,知足者常乐。”写到牧民的可贵品格:“他们生来不畏惧高官,也不欺压弱小”。大到对赛马会、苯教葬礼、婚俗场面等的描绘,小到对“央袋”、鞍具、牛粪等的介绍,作者站在一个牧民的角度,如数家珍,深入浅出,其准确、深刻与精当的程度,远非一般以旁观者的角度介绍西藏的图书所能比拟。

《西藏,最后的驮队》中贯穿着十分强烈的现实精神,对藏族牧民的生存状态作了真实的反映,洋溢着浓郁的时代气息。作者告诉我们:在西藏,不仅有蓝天、白云、雪山、喇嘛、寺庙、经幡,更为重要的是还有广大的藏族人民,他们才是这片高原大陆的真正主人,表现他们的生存状态才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加央西热在这本书的第三部分《村里的故事》里集中描写了牧民的生存状态,笔触涉及到几十位牧民,其中以个案研究的方式,重点写了五个牧民家庭的生活情景,塑造了格桑旺堆、旺青、顿加、顿珠、布琼、雍措、秋吉、索加、日地等一些个性鲜明的牧民形象。书的核心人物是格桑旺堆,许多故事都是围绕着他而展开。格桑旺堆既是驮盐队的首领,又是一个精明的商人,系当地的首富,还是一个出色的牧民,他的精明果断、他的口若悬河的演讲、他在牧民心目中的威望,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格桑旺堆的儿子旺青勤俭持家而又扬弃了格桑旺堆对财产无度的追求欲望,代表了许多藏族牧民追求的理想的精神境界。顿加结婚后又离婚,独自面对孤独而苦涩的生活。“打狗”的恋爱方式产生了许多不利的后果……

作者在叙述牧民生活的悲欢离合时,揭示了其内在的民俗文化内涵,如藏北传统婚礼的繁琐程序与载歌载舞的热闹场面,剪羊毛时过剪毛节,唱剪毛歌。作者将笔墨重点还放在了对延续了千百年的牧民生活所发生的深刻变化的表现上。作者写到了如下的变化:因新的运输工具——汽车的兴起,用驮队进行驮盐和盐粮交换作为一种旧的劳作方式已告终结;短短的二十余年间,牧民们告别了用了几千年的牛毛帐篷,住进了房屋,这是一种革命性的变化;一些牧民,如格桑旺堆,买了汽车,往返于城市与乡村之间,成为当地有名的大富户……书中跳动着时代的脉搏,真实地反映了西藏日新月异的变化。

《西藏,最后的驮队》精心收录了近140幅彩色图片,许多是有关驮盐的珍贵图片,但更多的是展现了藏族牧民的日常生活图景。关注牧民的众生相,这是本书的图与文共同的主旨。

最后,我引用加央西热的《盐湖》一诗中的诗句来结束本文:

多少世纪的季风在这里刮过

盐湖的脸上总是挂着孤寂的泪水

无言地仰望重叠的山峰间盘旋的鹰

石缝里流淌的溪水凝固成无声的瀑布

在阳光下闪耀

像献给山神的哈达